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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鴻鵠之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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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鴻鵠之志

連著下了三日的大雪,整個姑射山都是白的。積雪很厚,甚至能沒到人的小腿。

是晴天,日光照在積雪上,亮閃閃的,仿佛遍地都是碎銀子般,漂亮極了。

蘇其央一個人跑到山頂上生悶氣,她身旁有幾個小雪人,一準是她方才自己堆的。

“今夜可是除夕,這麽喜慶的日子,你怎麽悶悶不樂的,在想什麽?”項宇看著發呆的蘇其央,問道。

蘇其央頭也不回,繼續擡著頭,呆呆地看著面前那顆落滿了積雪的槐樹,自言自語地道:“我在想這顆槐樹,昔日綠意蔥蘢、枝繁葉茂,如今又殘枝枯葉。它已經這樣許多年了,恐怕再循環往覆個一百年也還是這樣,它真可憐。”

項宇有些摸不著頭腦地看著蘇其央,又問:“阿央你在說什麽呢?我怎麽沒聽懂。”

蘇其央沒理他,自顧自地說話,說著說著就想哭:“我都十三歲了,長這麽大了還沒出過山,我真怕自己和這槐樹一樣在山上待一輩子。”

“不會的,蘇伯父不是說過以後會讓你下山的嗎?”項宇拍了拍蘇其央的後背,安慰她。

蘇其央怒了,轉過頭去瞪他,咬牙切齒地說:“這話我都聽了十三年了,誰要是還信,誰就是大傻子!恐怕我爹說的時候,連他自己都不信。”

項宇嘴拙,說不出話來了。

蘇其央也不想管他,頭又轉了回去,接著發她的呆。

見蘇其央難得的話少,項宇分外好奇,又問她:“你在看什麽?”

“我能看什麽?我無非就是看天、看地、看山、看水!我看日落!我看我自己!”蘇其央此時惱怒極了,音量不自覺地提高了八度,還捏了個雪球去砸他。

項宇沒有躲閃,生生地挨了她的雪球,有些吃驚,因為蘇其央從未這般生氣過。於是項宇問她:“阿央你看起來不太對勁,怎麽了?”

蘇其央本來沒想哭,此刻一個不小心,沒憋住,“哇——”的一下就哭了。

她可憐兮兮地點頭,和項宇訴苦道:“我跟你講,我爹剛剛兇我,可把我委屈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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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個時辰前。

地上躺著雜亂無章的方形桃符,中間雕刻著瑞獸的花紋,看起來像是麒麟,這是用來化煞的,晚上就會被釘在大門的門楣下方;還有一張紅紙,上書四字:“承天行化。”這叫天行帖子,夜間就要被貼在門楣正中間。

而蘇夜,他正在鋸桃木。他要鋸一個豎長形的桃板,釘到大門兩旁的門柱上面,晚上要貼的春聯也要貼在這桃板上。

忙活了一整天,他眼下累得不行,心煩意亂。

蘇其央興沖沖地拿著一本《尉繚子》來找蘇夜時,見到的就是這副場面。

“爹爹,我現在越來越喜歡看兵書了,我也好想帶兵打仗呀。”蘇其央說話向來是心直口快,不計後果,“等我日後真的下了山,第一件事就是去打一場大勝仗!”

蘇夜正做著體力活,也無人幫忙,當下煩躁萬分,驀地聽到蘇其央這麽一句,氣不打一處來:“荒謬!打仗豈能視之為兒戲!你把戰場當成什麽了!”

蘇其央被嚇了一跳,蘇夜很少這麽兇的。一時之間她又委屈又害怕,眼中竟有淚珠湧了出來。

看著蘇其央哭了,蘇夜也有點被嚇到,他知道方才是自己言重了。他手足無措地放下手中忙著的活路,呆呆地望著蘇其央,幾欲張口道歉,卻還是沒能說出來話。

蘇其央越哭越兇,一抹淚痕,放出狠話:“我以後再也不要和爹說話了。”

然後蘇其央就跑了。

蘇夜看看桃木,又看看蘇其央的背影,一屁股癱坐到地上,長長地嘆了口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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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籠屜挨著一籠屜的饅頭,有羊肉餡、鵪鶉餡、糖餡、棗栗餡、豆沙餡、炒米餡、酸菜餡和麩蕈餡的,白霧繚繞,冒著熱氣。

蒸羊羔,上頭澆了一層恰到好處的杏酪;撥心面,做成槐芽溫淘,用紅燒肉做澆頭;蒸子鵝,就著蒸熟的香稻米;還有那薄皮包子、蟹黃包子、灌湯包子和乳餅。

滿滿一大桌的佳肴,甚為豐盛,看著令人垂涎三尺。

若是在從前,蘇其央還沒聞見香氣呢,嘴裏就開始吃了。可她今夜很生氣,所以一口也未動。

場面一度十分尷尬,項宇想緩解一下氣氛,於是躍躍欲試,隨便吃了個饅頭,說:“古人雲:‘天下風流筍餅,人間濟楚蕈饅頭’蘇伯父做的這個麩蕈饅頭真好吃!香菇味兒濃厚,面筋也十分勁道!”

蘇其央聞言狠狠地瞪他,小聲地嘀咕著:“好你個項宇,不幫我說話就算了,你還誇他。”

項宇尷尬地笑笑,不再說話了,垂首吃饅頭。

“阿央,爹爹和你道歉,下晌時是爹爹不對,不該亂發脾氣。阿央歷來寬宏大量,原諒爹爹這一次好不好?”蘇夜眼見蘇其央賭氣地不吃飯,糾結了半天的措辭後,鄭重地向她道歉。

蘇其央神情稍有松動,可是礙於心裏頭那一絲的小小傲嬌,還是沒理爹爹。

“阿央若是原諒爹爹,爹爹就答應阿央一個要求,無論是什麽都可以,好不好?”蘇夜繼續問她。

“真的?什麽要求都行?”蘇其央終於願意看向爹爹了,眼中是一片狐疑。

蘇夜點頭,說:“自然是真的,爹爹什麽時候騙過阿央。”

蘇其央歪著腦袋想了想,然後說:“那好吧,我原諒你了,這個要求我先攢起來!下山是不可能的,你一定不會答應。我一時也想不到要讓爹爹做什麽。不過爹爹你下午為何那般生氣啊?嚇死我了。”

“因為阿央說想要為了贏而打仗。”蘇夜答道,“可這仗不是為了贏才打的,而是為了不打仗才打的。”

項宇聽及此,瘋狂點頭,可見他十分讚同蘇伯父的這一番話。

蘇其央覺得項宇這樣有點滑稽,被逗笑了,而後認真思索了會兒爹爹所言,道:“阿央知道了,那爹爹從前打仗,也是為了不打仗才打的麽?”

蘇夜微微頷首,說:“是。爹爹心中有一未竟之志,就是讓中原百姓安居樂業數百年,再也不受戰爭之殘害。原朝成立之前,中原一直都是華夏人打華夏人,爹爹不願看到我華夏同胞自相殘殺,而只有天下歸一,才能阻止這樣的局面。”

“蘇伯父真是身懷壯志!”項宇此刻對蘇伯父的崇敬已經遠勝過對國師的崇拜了。

“戰爭真的有那麽可怕麽?”蘇其央小聲地問蘇夜,她有些害怕又惹蘇夜生氣。

蘇夜眼瞧著向來調皮慣了的蘇其央此時畏手畏腳的,免不得覺得好笑,說:“那是你們運氣好,生來就未曾遭難罹患。我年少時,家人都因戰亂死了,亂世之中想要求生存,是難上加難的。那時原太【防和諧】祖還未一統天下,我和項守前去蜀地投奔他,每每打仗,死傷者皆是不少,待到一統中原時,我手下死傷之人已過百萬。”

蘇其央聽得似懂非懂的,用小勺子挖著蒸羊羔上的杏酪吃。

看到蘇其央開始用餐,蘇夜給每人都倒了一碗屠蘇酒,笑著說:“請吧,晚輩們先喝。”

項宇道了聲謝,一飲而盡。蘇其央也皺著眉頭喝下去了——她最討厭這屠蘇酒了,一股子藥味。

二人飲畢,蘇夜也喝了一碗,隨後問:“阿央和宇兒今後想做怎樣的人?”

項宇思忖了許久後,說:“仁義禮智信,天地君親師。”

“仁義禮智信,說來極為輕巧,可真正做到之人,古往今來不過寥寥。”蘇夜意有所指地和項宇說,“而天地君親師,對於宇兒你來說,與其在乎這些,你不若只著眼於你自己。”

蘇夜又問他:“你再想想,今後想做什麽?不要冠冕堂皇的話,說具體點。”

“我想做個像我大哥那樣的人。”項宇如此答道,神情落寞。

“……”蘇夜一針見血地問項宇,“你莫不是想做你大哥的替身?”

項宇沒說話,他默認了。

蘇夜不忍心看到項宇這般可憐的模樣,下意識地安慰他:“你大哥之死,與宇兒你無關,你無須自責,更無須活成你大哥的樣子。”

項宇愕然地問:“蘇伯父怎麽知道?”

蘇夜被問得啞然,只好撒了個謊,說:“是你爹前些日子寄的來信上說的,他似乎是查出來了什麽,但並未查清。他只道是相信你是無辜的,還說他很對不起你,叫我對你好一些。”

像是含冤昭雪般,項宇異常激動地問蘇夜:“我爹他查到什麽了?”

蘇夜更為啞然了,笑著打了個太極,說:“伯父也不知,具體的你還得回家再問你爹去,反正離三年之期也沒幾個月了。再者,這些事情還是由他親口對你說為妙。”

項宇還想再問什麽,可蘇夜不給他機會了。

蘇夜急忙看向正美美吃著炒米餡饅頭的蘇其央,問她:“阿央呢?阿央日後想做什麽樣的人?”

蘇其央快速吞咽嘴裏的炒米,乖乖地答道:“阿央還不是很清楚,不過現在我只想當一輩子爹爹的女兒!爹爹做的飯菜最好吃了!”

蘇夜心中一熱,鼻子一酸,險些失態地哭出來,他慌亂地低頭,隨便吃了個鵪鶉餡的饅頭,說:“好啊,阿央這是把爹爹當成廚子了。”

只是與項守約定好的日子就快要到了,哪裏還有一輩子可言呢?

此舉若成,自己或許仍是命懸一線,卻定可保她性命。

只是此後便不能常伴她左右,亦不能見她及笄成人;不能見她嫁為人妻,亦不能見她兒孫滿堂、膝下承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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